理容院的身體經驗 — 從外到內都受到理容院的照料
在這裡透過三篇不同的人事物書寫,用身體去體驗理容與城市,你也許會發現城市的新樣貌,或是你自己的。
Text by 古韻琳|生於 2002 年,熱愛散步與秋冬。練習誠實面對每一種情緒、讓喜歡的事情一直喜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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華谷理容院X修指甲
你多久一次會為自己剪腳趾甲呢?你在洗澡時會特別搓腳趾頭嗎?
傳統理容院的剪髮服務以男性理容為主,當然,在理髮之外,理容院也有男女皆可服務項目。在華谷修腳指甲,是我的初次理容體驗。
比起手指,腳指甲是相對私密的,除了夏天穿涼鞋與洗澡,腳指甲不經常顯露在外。而修腳趾甲時,如同將平時隱藏起來的地方,成為今日受照料的主角。
坐到理髮椅上,修甲師阿妙準備了一盆熱水泡腳,讓腳皮軟一些會更容易修剪。右手邊有一個與理髮椅差不多高的立燈,仔細觀察可以看見立燈上的使用痕跡、古董感,肉眼粗估已使用了二十年。這是各家理容院的共通點,每間店都有屬於自己且陪伴多年的器物,或是理髮師們的收藏寶貝。
接著,修甲師將其中一隻腳輕輕的放在毛巾上,一手拿著不同尺寸的剪刀,開始清潔、將多餘的腳皮剪去。很奇妙的是,你可以感受到剪刀在皮肉上滑過,而修甲師的精準技術讓過程完全不會感到痛。這時候正適合放下手機,好好觀察自己的身體。
通常來說,為自己修指甲是再日常不過的事,但我一直以來都有拔指甲的壞習慣(本來是最深的秘密,看來已經不是了)。在聽到要體驗修指甲時,內心一陣錯愕,天啊,這等於要把最赤裸的地方讓他人看見,並整理它。在修指甲的全程,只專心的看著原本不平整的腳趾們,成為最接近整齊、煥然一新的狀態。
回應這次的主題「理容對你而言…?」,或許修指甲是一種信任,我們將自己的隱私,和初次見面的修甲師分享,並全然地交給對方;或許是一種照料,我們將自己時常忽略的地方,特別拿出來觀察。同時對我來說,那是用最直接、真實的方式面對自己的赤裸,像是被修甲師推了一把,成為改掉壞習慣的開始與一臂之力。
身體的每個細節都需要無微不至的照顧,而理容便是切身的照料。
華谷理容院,1976 年創業,位於臺南市安平區,是臺南唯一一間同時有理髮、全身按摩的複合式理容院。開業四十多年至今仍保有乾淨新穎的建築,一樓為理髮部,地下一樓為按摩部。
取名小故事,那天詢問華谷負責人黃碧霞阿姨,為什麼當時會取名為「華谷」。其實在最初開業的名字是取中華民國其中的「華國」,後來因成立按摩部門,在當時較保守的年代,擔心會因此失禮,而改名為「華谷」。(臺語唸起來相似,聽說阿姨當時有去算命呢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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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來理髮廳X做臉
如果你想體驗一場老派約會,那東來理髮廳便是最佳選擇。
推開東來理髮廳的大門,宛如瞬間移動到另一個時空。店內裝潢以黑色為基調,些許的白色襯托出經典黑的沈穩,靜謐且百看不膩。仔細一看地板的咖啡色磁磚,便觀察出歲月的痕跡。
為什說會來紳士理髮廳約會呢?因為男士理髮的同時,女士可以體驗做臉的服務。約莫一小時後,我們彼此都煥然一新。
一到座位上,理髮師(美容師)遞給我們毛巾蓋在身體上,開始依序卸妝、去角質、蒸臉、敷臉、按摩。在理髮師正在準備的同時,飄來一陣新鮮小黃瓜的味道。原來是坐在櫃檯的老闆娘王秀蓮,握著刨絲器與缽,將新鮮的小黃瓜磨成泥,成為敷臉的天然保養品。
做臉的程序開始後,即沒有張開眼睛。暫時沒有視覺,便用聽覺、嗅覺、觸覺,以及想像力去建構:現在的臉是什麼樣子呢?有些職業病的我忍不住和理髮師聊天,聽聽阿姨們的故事,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呢?下班之後喜歡做什麼,她也和我分享她喜歡聽的音樂。有時候我們都不會說話,靜靜的聽著在此時此刻的所有聲音,周圍的談話、背景的旋律、器具的碰撞。
爾後和同行的駐村藝術家徐莘交換心得,她提到透過理髮師的手(觸覺)與臉的接觸,感受到她們的手的肌膚,像奶奶一般,在過程中似乎被她們呵護。而我分享聽覺,藉由理髮師的聲音,知道她目前靠近我的左臉或右臉、有時轉頭和老顧客們寒暄、聽見她走遠拿熱毛巾再回來的腳步聲。以至於做臉結束後,對於理髮師的臉是模糊印象,卻很深刻的記住她的聲音。
理容院與照顧之間的關係又更深厚了一些。當身體的外在正接受清理時,潛意識也會同時梳理內在的狀態。我們會定時去剪頭髮、出門前整理儀容等等,但卻不一定會定期審視內心的情緒。隨著求效率與快速的時代到來,快剪成為方便與主流後,慢慢的感受成了此刻的難能可貴。
不只是老派約會,下次遇見生活的低潮、有困惑解不開時,也是你踏進理容院的理由了。
後記:過了半個多月,因為城市洗頭車遶境而再次來到東來理髮廳。當時我對阿姨的長相幾乎沒有印象(尤其戴著口罩),很驚喜的是阿姨自己認出了我,走過來摸摸我的頭說,我還記得妳喲,上次妳來我幫妳做臉。 聽見阿姨的聲音我馬上記起來,好珍貴且溫暖的記憶。
東來理髮廳,1980 年創業,位於臺南火車站附近,店內裝潢以黑白為主,時尚且高雅的空間保留至今。老闆娘王秀蓮是理髮師,暨擅長花藝。在每張座位與店內角落,皆可欣賞老闆娘親自挑選與佈置的鮮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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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市X走路
七月初在臺南駐村一週後,深深有感之處是「慢慢生活」。
適逢暑假的開始,整理過去一年在臺北的日子,我似乎沒有停下來過。總是有正在上映的電影、看不完的展覽,接續不停的影展、音樂節、講座等等。剛來到夢寐以求的城市,我很用力地生活著,不想要錯過任何盛事。很快的我發現自己難以吸收,能量逐漸消耗,進而影響到身心靈無法負荷,這似乎不是可以維持長久的步調。
暑假開始後,我回到雲林,同時把自己抽離臺北。在臺南駐村的那週,我與駐村藝術家徐莘拜訪了老理容院們,跟著「理容院笑咪咪」的影片,踏上理容院老闆們的私房景點:昭安理髮廳老闆與海鮮粥、和寧理髮廳與阿燕姨鳳梨冰、華谷理容院與安平老聚落。傍晚在新美街散散步、鑽巷弄、喝果汁。我們走路、騎機車,介於觀光客與臺南人之間,在有限的時間、有限的精力,感知此時此刻正發生的。臺南的迷人在於他們總是不疾不徐的,慢慢地吃飯、走路、移動,同樣來自臺北的徐莘說:「臺南人都很做自己。」
夏末秋初後回來臺北,終於有了自己的租屋處,我開始調整認識這座城市的節奏和方式,好像用原本的身體與意識,重新認識所熟知的臺北。依照過往旅行、短居城市的慣例,總是先從超市為探索的據點,開始延伸生活的範圍。偶然在地圖上看見家裡後方三百公尺有一間超市(在這之前都跑到更遠那間),超市旁邊有賣法棍的麵包店(我的早餐),那條路上是許多人在運動的街道和公園。即使陽台前面對的是車水馬龍的羅斯福路,發現我的日常用品採購兼散步路線以後,生活好像變得輕鬆可愛些了。
理容院笑咪咪的核心是找到每個人在城市裡的居心地。或是說生活即是如此,在不同的階段、角色裡,找到和城市相處的方式,給自己時間去探索和認識(培養感情?),讓身心皆融入城市裡。屆時在吵雜與繁忙之中,我們都知道心裡有一塊平靜。
後記:某一次散步時,在原本都會轉彎的地方,那天決定直走,才發現家裡離河濱公園是如此近的距離。從此開始,有風、沒有下雨的傍晚,都會到遠一點的公館吃晚餐,再沿著河濱公園慢慢騎車回來。隨著在臺北生活的日子越長,我的散步路線也持續的延展,和這座城市一起成長的模樣,似乎也挺有意思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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